第二回 舞杖飞镖黄昏战古堡 安弓设网深夜御奇人-《卧虎藏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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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泰保却摇了摇头,说:“那可说不定!越是大店房,人才越杂呢!

    总而言之,我想那碧眼狐狸跟她的徒弟,绝不肯善罢甘休,因为今天已然闹得满城风雨,她们在那大宅门里,必定心神不安。倘若一朝事情败露,她们便全是死罪。我想她们纵不能立时逃命,可也一定要设法把湘妹剪除。现在连我一朵莲花刘泰保都有性命之虞,你是我的表兄,你也得当心些!”

    杨健堂说:“我倒不怕她什么碧眼狐狸,不过京城中竟有此等的大盗,真是可恨!我想明天去见德五,叫他去见铁贝勒、邱广超、玉正堂,由我们帮助官人,总要急速把犯人捉住才行!只是,你们说那两个贼人都藏在某大宅门中,你们这话可有什么根据?”

    刘泰保便说:“根据全有。事情也是千真万确,可是此时我不敢说。

    因为听说这两个贼都是武当派,武艺与江南鹤、李慕白原是一家,说不定他们还彼此相识呢。”

    杨健堂却说:“岂有此理!我知道江南鹤并无徒弟,李慕白也没有什么师兄弟,这一定是贼人拿江南鹤、李慕白二人的名气来吓人!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真假不说,不过我昨天与她们一交手,就看出她们的武艺全是武当派。武当派的剑法我不怕,我顶怕的是……”说话时用手向窗外一指,说:“咱们此时在屋中说话,她们就许正在窗外窃听,假若我对你说出了她们的底细,立时就许一口剑飞进来要了我的小命!”

    杨健堂也面色立变,从身后抄起了扎枪,站起身来,目瞪着窗外,就像窗外真有什么人似的。他愤愤地说:“泰保,你自管说,说出来那贼人藏匿的地点,明天我自然就有办法!”

    刘泰保却笑着说:“大哥,你就别管闲事儿了!你一个人开着两家镖店,是有身份的人,同不得我。我刘泰保却是光蛋流氓,毫无顾虑。如今虽然死了蔡德纲,可是我已探出了宝剑的下落。现在无论是谁都已知宝剑不是被我所盗,虽然贼人没拿住,可是我成功了。我要和贼人斗到底!非得五花大绑把两个贼人捆上交官,我姓刘的才算罢休!”说时,刘泰保傲气十足,请杨健堂去放心休息。

    他等到三更,就提了一口单刀出外巡查。此时夜静无人,各铺户和各客栈住的人全都熟睡了。刘泰保跳墙进了蔡湘妹住的那家店房,站在湘妹的窗前,偷听了一会儿,听窗里湘妹虽在梦中,可仍有抽噎哭泣之声。

    刘泰保觉得很可怜,心里有点难受,便蹿上房去,趴在房上保护下面房里的人。长夜沉沉,直到五更,天上的黑色渐渐淡了,刘泰保才跳出墙去,偷偷回到全兴镖店里,略略睡了一会儿,天光就已大亮。起床匆匆漱洗毕,他便到对门店房里去看湘妹。

    此时湘妹已然起床,双抓髻改了一条长辫,并且换上了白头绳。红衣服已然脱下,换了青布短袄青布裤,鞋上也钉了白布。脸上的脂粉也没搽,越显得黑,可越显得俏。

    一见刘泰保进屋来,她就惊慌慌地说:“你知道吗?昨天半夜里,这店房里进来了人!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着悄声说:“那是我。因为我不放心你,所以我保护了你一夜。”

    湘妹却仍纳闷,说:“你在我枕旁留下那些银子,是什么意思呢?”说时有点儿脸红。

    刘泰保惊讶得不禁失声,说:“什么?银子?”

    蔡湘妹就由她那木箱里拿出一封银子来,说:“这不是!昨天晚上我把屋门关得很严,可是今天早晨我睁眼一看,屋门叫人托开了,我的枕旁却发现了这一封银子!”

    刘泰保惊讶得脸色发白,心说:这还了得!昨晚我在房上趴了半夜,两眼时时往下看着,居然还有人能从容进屋,是我的眼睛瞎了?还是屋里进了鬼呢?遂就勉强笑了笑,说:“吓了你一跳吧?是我跟你闹着玩呢!因为我的银子没有地方放,才送来叫你替我收着,……可是,这儿住着还是不大妥,今天咱们还得搬家!”

    蔡湘妹的脸上此时虽无胭脂,可是显出一些桃红色。她忸怩着,斜眼瞧着刘泰保,含情说道:“以后你别再弄这事,再想拿银子来买我,我可就要恼了!反正我的爹妈是全都死了,我无依无靠,你又对我这样帮忙,我还有什么话可说?我只好就跟着你吧!可是我爸爸才死,就是孝服成亲吧,也得过了这个月。这些银子先留在我这里,等到时候好请客人吃喜酒!”

    刘泰保喜欢得笑了,连连点头,可是心里还不禁打冷战,暗想:那位半夜里来送银子的先生,绝不是为叫我们办喜事吧?多半这是碧眼狐狸的徒弟所为。他昨夜拦阻了他的师傅,不叫斩尽杀绝,可见他还有点儿慈心,镖杀蔡德纲也一定非他所愿。昨天见我们没揭穿他的底,他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,所以才送银两,叫湘妹给她爸爸办丧事倒许是真的!

    当下刘泰保发了半天呆,只好将错就错,又劝慰了湘妹一会儿,方回到全兴镖店。见了杨健堂,没提说昨晚有人到湘妹的枕旁去送银两之事,只说湘妹要嫁他。

    杨健堂却说:“你跟人家的姑娘混得这么熟,只好娶人家了,我只盼你以后务些正业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就说:“不久我必把两个贼人全都捉获,提督衙门至少也得派我个差使,叫我管辖几十名马步班头。”

    镖店里的几名镖头,一听说刘泰保快要娶媳妇了,都说:“你得请我们喝酒!还得立时就带我们见见新嫂子去!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我还没娶过来呢!姑娘害羞,你们还是不要去见她才好,反正早晚准叫你们都见得着。现在我先请你们去喝酒去!”

    众人齐说:“好!好!现在咱们就走!”

    当下刘泰保就从柜上拿了几两银子,带着众人喝酒去了。这几个镖头是瞪眼薛八、歪头彭九、花牛儿李成、铁骆驼梁七、跛腿金刚高勇,都是些久走江湖的镖头,常在街头生事的无赖汉。他们到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,大吃大喝了一顿,便由刘泰保付了钱,各自下楼分手。

    那些人都带着些醉意,跑往花街柳巷胡闹去了。刘泰保却闷闷地在街上行走,心里想着今晚怎样应付贼人,怎样才能进玉宅破案;可是他越想越烦,简直没有一点儿办法。

    正在低头走着,忽听面前有人问道:“上哪里去?”这声音真跟霹雳一样,把刘泰保吓了一大跳,赶紧抬头一看,只见此人年纪四十上下,身高体大,面色紫黑,穿着大皮袄,上套皮马褂,头戴皮帽子,好像是个由口外来的喇嘛僧。刘泰保赶紧作揖,笑着说:“孙大哥,多日没见哪!”

    这位大汉原是现在京城最有名的镖头,侠女俞秀莲的师兄,人称五爪鹰孙正礼。他跟刘泰保也很相熟,当下就问说:“刘泰保,我听说你前天做了一案?”

    刘泰保却笑着说:“大哥,你弄错了!我没做案,我是办了一案。可是到现在还没办出头绪来!”

    孙正礼气愤愤地说:“你快去探听,只要探出那碧眼狐狸的下落,无论她是藏在谁的府里,你告诉我,我就去捉她。北京城有五爪鹰在此,不能容这等贼人横行!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着说:“这倒很对路,你老哥是只神鹰,专能捉拿妖狐!”

    孙正礼笑了,说:“真的!你快探去,到时我替你捉贼!”

    刘泰保点头说:“好好!”

    孙正礼又说:“我师妹快来了,你知道不?”

    刘泰保听了这话,倒吃了一惊,又很是喜欢,说:“真的吗?俞秀莲小姐要来了吗?那么李慕白怎么样?也一块儿来吗?”

    孙正礼说:“她跟他不是一家子,怎会一同来?前几天有由巨鹿来的老乡,说我师妹已由江南回家,大概不久就要来京。咱们别等她来,就把狐狸捉住才好!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那是自然!咱们这样的大汉子连个狐狸都捉不住,都要等着人家姑娘来才能下手,那咱们以后还怎能向人前称英雄?”

    孙正礼听了这话很高兴,遂点点头,说:“你快去探!探出消息来就找我,我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连说:“好好!”

    当下二人分手,孙正礼大踏步往南去了。刘泰保往北走了几步,就进了煤市街,先到全兴镖店里借了两口钢刀,然后就急急忙忙到客栈里去见蔡湘妹。此时蔡湘妹正在低头愁坐,脸上挂着泪痕,旁边桌上放着的菜饭她都没有动。

    刘泰保就说:“事到如今,你光伤会子心,又顶得了什么用?咱们还得把饭吃得饱饱的,打起精神来报仇捉贼。刚才我在街上遇见了俞秀莲的师兄五爪鹰孙正礼,他说他师妹就要到北京来了,他愿意帮助咱们探案。那家伙太怔,一时我还不敢领教,可是俞秀莲若来到,那可真是咱们的好帮手。三年以来,她在江南闯荡,听说武艺较前更高。她若来到,十个碧眼狐狸也不是对手。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咱们得设法把贼人稳住,千万别打草惊蛇,盼着咱们的帮手快些来到,那时再……”

    蔡湘妹却皱了皱眉,说:“你净指着人家还行?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我也不是指着人家。自从前天土城交手,我才知道碧眼狐狸实在武艺高强,咱们三个人尚且不能把她捉住,如今只剩了两个人,又怎能成?再说她那个徒弟,我看武艺还在她以上。尤其是那口宝剑,无论你手中有什么兵刃,碰上它就折;你纵有天大的本领,也是没办法。再说……你可别害怕!从昨天到现在,我时常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在身后跟着我。”蔡湘妹一听,就吓得颜色变白。

    刘泰保又说:“有咱在此,碧眼狐狸时刻不能安心,因为只有咱们知道她的底细,她哪能不设法剪除咱们呢?现在这里住着也不妥,咱们还得赶快迁往别处。这两天咱们先守,莫攻,俗语说‘未曾打仗先学守’,咱们且时时防备,别叫贼人要了咱们俩的命。等到三五天之后,那时贼人也就懒怠了,同时也许衙门已经探出些线索,咱们的帮手也就来了。到那时咱们再下手,给她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叫那狐狸师徒全都不能逃脱!”

    他说了这番话,蔡湘妹也只好依着他,当下二人就秘密地搬家。刘泰保扛着那只木箱和被褥,拿着蔡湘妹卖艺时的那只铜锣,湘妹拿着两口刀,他们就悄悄地搬到了东边名叫上头条胡同的一家店房内。到了这店里,找了个房间,刘泰保一看,屋门倒很严紧,是二层门,外层是跟窗户一样的糊着纸的风门,里边却是二扉木板门,上下插关也都完备。屋中有一把沉重的椅子和两条板凳,还有洗脸盆,刘泰保心中就暗暗盘算着。

    待了会儿,店掌柜进来,就向刘泰保拱手问说:“这位爷是从哪儿来的?”

    刘泰保操着江南的口音,说:“吾从杭州府来。”

    店掌柜出屋之后,刘泰保就悄声嘱咐湘妹说:“你可别开口!咱们在此隐藏几日,人不知鬼不觉,看她碧眼狐狸还有什么办法?”

    湘妹见刘泰保这样鬼鬼祟祟,就非常不高兴,说:“怎么会把你吓成这样呀?自己先藏在屋里,还办什么案?你别管行不行?我爸爸死了,我自己会去捉贼!”

    刘泰保连连摆手说:“俗语说:‘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。’你一个人去拿贼,不但贼拿不到,还得白送死。现在我不怕碧眼狐狸,却怕她那个徒弟,那个人的武艺咱们想也想不出。宝剑斩铜断铁还不算,他能够在咱们眼前走过去,咱们大睁两眼全看不见他!”

    蔡湘妹气得把拳头向炕上一击,铛的一声正击在了铜锣上。她生气地说:“我看你是叫那贼人给吓糊涂啦!干脆,你别管啦!”

    刘泰保连连摆手,说:“你先听我几天话,这几天内晚上睡觉警醒些,白天我出去替你探听,你先别出门。因为你一个女人家,又在街上卖过那些日子的艺,差不多的人全都认识你。”湘妹便皱着眉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当日刘泰保连屋子也没出,到了晚间,湘妹就说:“你带我藏在这儿,难道你就不到府里教拳去了吗?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着说:“府里的事不要紧,我教拳不过是个名目,是贝勒爷赏我一碗闲饭吃。其实我自从进府门,连一套拳也没教过,有时我一个人打拳,也没人理我。”

    吃过晚饭,屋中点上了灯,刘泰保将两口钢刀预备在手下,房门虚掩着,他就与湘妹对坐着,彼此谈说闲话。先谈江湖杂事,后来渐渐谈到二人彼此的身世。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微,蔡湘妹是有时擦擦眼角,露出很难过的样子,有时又微微地笑着。刘泰保是一边说着话,一边注意着门,并且只要院中有人喊着找房间,他必要推开门出去,站在背灯之处看看进来的是什么人。蔡湘妹这时的神情也带出些凛惧。

    二更之后,刘泰保就说:“我们得防备一下,你在屋里,我在屋外,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?如若没事儿,就算贼人不注意咱们了;若是有事儿,明天咱们还得搬家。你困不困?”

    蔡湘妹摇头说:“我不困,干脆你在屋里我在屋外好了,我看我的夜行功夫比你还高明一点儿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想了想,就说:“好吧!可是你带着飞镖,到动手时要小心些!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你放心,我比你强!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了笑,又找出个小刀,把窗子启开,然后又关上。他便把屋门关上,插上插关,又顶上板凳和大椅子。

    蔡湘妹捶了他一下,悄声说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呀?门关得这么严,可把窗子又弄得活动了,难道贼人只由门走,不会钻窗子?”

    刘泰保摆了摆手,悄声说:“这种房子的窗子多半是不常开的,贼人来了一定先用刀启门。他启门时不能没有一点儿响声,那时我就推开窗子伸出手去给他一刀。”

    蔡湘妹却说:“不容你用刀去砍他,我早就用飞镖打他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轻声说话,起先各房中还都有客人的说话声和唱戏声,现在全都宁静了。外面的风刮得很紧,远处的更锣仿佛已敲了三下,刘泰保回身吹灭了灯,两人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,连大气儿都不敢喘。待了半天,外面毫无动静,蔡湘妹就悄声说:“你是瞎疑心吧?不能有贼人前来吧?”

    刘泰保哑着声儿回答道:“贼要是不来,自然更好,可是万一要来了呢?”

    正在说着,忽听房上一阵瓦响,刘泰保赶紧止声,推了湘妹一下。他手中的刀挨近窗子,身子蹲在炕上;蔡湘妹就蹲在他的身后,一手持刀,一手摸着镖。这时,房上骨碌碌的一阵乱响,湘妹就要推窗跳出屋去,刘泰保却一手把她拦住,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:“别慌张!这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,不像贼,天下没有这么笨的贼!”接着就听“嗷嗷”一阵小孩子哭似的声音,仿佛是发自房上,原来是猫儿打架。湘妹就悄声骂道:“讨厌的猫!”

    二人屏息了一会儿,房上的几只猫就跑到别处打架去了。这里只是呼呼的风声,吹得窗上的纸沙沙作响,湘妹就说:“我出去吧!”

    刚要启窗出屋,忽听隔壁的屋里有人大声嘶叫,声音极为可怖。刘泰保与湘妹全都大吃一惊,接着又听有人唤叫:“二哥!二哥!醒一醒!你是怎么啦?’”嘶叫之声停止了,那个人由梦中醒来,跟他的伙伴说:“我梦见我掉在井里头了!”接着又是笑声和谈话声。湘妹又轻声骂说:“讨厌!”因为隔壁屋中的客人醒了,谈上了话没完,所以湘妹也不能出屋查贼去了。她就靠墙一躺,打了个哈欠;刘泰保仍然在窗里持刀伺伏。

    过了许多时,邻屋中又发出了沉重的鼾声。刘泰保就回手推了湘妹一下,说:“你可别睡!我出屋去瞧瞧。”于是他轻轻启窗钻了出去,抡刀飞身上房。一阵猛烈的北风几乎将他刮倒,他四下观看,只见黑沉沉的,星繁月暗,下面没有一盏灯光,各房上没有一点儿黑影,连更声此时也全听不见了。在房上站立了半天,他就渐渐地灰心,暗想:是我太多疑了!今天我们把家搬得这么严密,哪能还被贼人知道呢?

    正在想着,忽见有一条黑影蹿上房来,刘泰保赶紧退了一步,举起刀来。上房来的这人却发着细声说:“是我!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你在屋里。我在屋外,待会儿咱们俩再换班。”

    湘妹却悄声发着怒说:“算了吧!别在这儿受穷风啦!半夜不睡觉,可瞎拿贼,哪儿来的贼?连个贼影贼屁也没有呀!”

    刘泰保摇头说:“你别管我,你先回屋里去,我在这儿再站一会儿!”

    湘妹却蓦然把他的身子向下一推,咕咚一声,刘泰保就摔了下去。湘妹随之一跃而下,笑着推开了窗子,二人钻进屋去。这时别的屋里就有客人使着声儿咳嗽。湘妹掩着嘴笑,刘泰保揉了揉胯骨,并故意惊诧地大声说:“有贼!”放下刀,随手点上灯,湘妹笑得都接不上了气。

    忽然刘泰保哎呀一声,湘妹也吓了一跳,原来灯光照着桌上放着一张字柬。刘泰保双手发颤,将字柬拿起来去看。蔡湘妹也颇认识几个字,她趴在刘泰保的身后,发着怔,往字柬上去瞧,只见上面写着很整齐的隶字,是:

    昨送银若干,谅已收到,该银系赠二君之路费也,请二君即日离京,庶免杀身之祸!

    刘泰保持着信柬发呆,蔡湘妹却提刀推窗出屋。刘泰保不放心湘妹,也赶紧提刀钻出窗去,上了房一看,湘妹已然没有了踪影。刘泰保就哑着嗓音向四下叫道:“湘妹!回来吧!回来吧!”也不见有人应声。他的心里很着急,又不放心屋里,便跳下房去,悄悄走到窗前,用刀将窗支开。看了看屋中无人,这才钻身进去,又在屋中各处寻找了一番,就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。

    待了会儿,窗子又一响,刘泰保疾忙回身举刀,却见进屋来的是湘妹。刘泰保就悄声问说:“你上哪儿去啦?”

    蔡湘妹气得脸红,说:“我追到大街上了!”

    刘泰保随说:“你见了什么没有?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我就看见一家铺子门前蹲着两个小叫花子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吃了一惊,说:“你没上前问问吗?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我持刀向两个小乞丐逼问,小乞丐什么话也没说出来!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好啦!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!总算这个贼的本领高强就是了!”

    湘妹又把那张字柬要过来看了一看,抬头看了刘泰保一眼,说:“昨天晚上,我枕边那些银子也是这个人给送来的吧!”

    刘泰保脸上不禁红了红,点头说:“对了,我一听你说枕边发现了银子,我就知道是那人所为,可是我又不愿意叫你害怕,所以我才说是跟你闹着玩了。我为什么要这样加紧防备,现在你明白了吧?我看这人有意思,还不错,他还送咱们路费,劝咱们离开京城,以免给他泄露了事情,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,我非得给我爹娘报仇不可!”

    刘泰保忙摆手说:“小声说话!”又趴在湘妹的耳边说:“你别着急!

    明天我一定有办法。无论他们的行踪怎样诡秘,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便不再往下说了,随就灯也不熄,与湘妹瞪着眼不睡觉,如此就挨到了次日天明。幸亏没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再度发生。

    湘妹因为这两日忧伤过度,昨天又一夜未睡,所以天一亮,店房里的人一起来,她就在炕上盖好了被睡去了。刘泰保挣扎着精神,洗了洗脸,就出去了。一出门,就看见店门前蹲着个小乞丐,很长的头发,身上披着个麻布片,手里拿着个破瓦盆。刘泰保出了胡同往北走,那小乞丐也在后面跟着往北走,刘泰保心中就暗笑。直到前门,顺着城墙往西,走了不远,回头一看,那个小乞丐仍然在自己身后三四十步之远的地方跟随着。刘泰保倒背着手儿,仰面望着天边的朝阳,从从容容地转身,又往东走。那小乞丐就在城根向阳之处坐下了。刘泰保来到临近忽然变脸,过去就是一脚,将小乞丐踢得哎哟一声躺在了地下。他一脚踏住小乞丐的前胸,骂道:“小子!你敢给贼人当探子,替贼人随着你刘太爷?走!我把你送到衙门,砍你的泥头!”

    小乞丐叫着说:“老爷!我没跟着你。我是要在这个城根晒晒暖儿!”

    刘泰保打了小乞丐两个嘴巴,骂道:“你快说实话,刘太爷还许能饶你的性命,不然你看!”他掀掀衣襟,露出了裤带上插着的一把尖刀,瞪着眼说:“快些实招!刘太爷的眼里可揉不进沙子去,是什么贼人指使你的?给了你什么便宜?快些说!”

    那小乞丐战战兢兢地说:“老爷!不是我要跟着你,是长虫小二他派我们跟着你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长虫小二是谁?”

    小乞丐说:“是我们的头儿。他叫我们八个人跟着你,你住在哪儿,一天都干了什么事,晚上他来向我们问,一天给我们一个人二百钱。我们谁要是不听他的话,或是胡说,他就打死我们!”

    刘泰保晓得京城的乞丐都有头目,那头目的话,乞丐们不敢不听。这一定是那碧眼狐狸买通了乞丐头目,所以自己的一切行动全都瞒不了他们,他们探了出来就全去报告碧眼狐狸师徒。当下刘泰保愤愤地又逼问说:“那长虫小二现在在什么地方?你领我去找他!”

    小乞丐说:“他在桂家祠堂住着,我可不敢带老爷去,我带了你去,他一定要我的命!”说着,这小乞丐不住哭泣,并且跪下叩头求饶,弄得刘泰保倒有些不忍,遂就问说:“桂家祠堂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小乞丐说:“在后门里,那儿住着不少要饭的,可是长虫小二他不要饭,别人要来的饭他挑好的吃。他又有钱,各城的要饭的全都怕他,都不敢不听他的话,待会儿他就许到南城来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又问说:“他长的是什么模样?”

    小乞丐说:“他是小脑袋,细脖子,跟一条长虫似的;可是有力气,谁都打不过他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气愤愤地说:“告诉他,小心一点儿刘太爷,早晚我要抓住他打个半死!还告诉你们那些同伴,谁要是敢再跟随着我,谁可就是不要命了!”说毕,又踹了这小乞丐一脚,就转身走去。

    回到店房里,刘泰保就向湘妹说:“收拾东西,咱们还得搬家!”

    蔡湘妹是才睡醒,正在对镜梳辫子,她愤愤地说:“我不搬!我是办案的人,我爸爸死了,会宁县的差事就算是叫我当了!人家做捕役的捉贼还捉不到,咱们反倒躲贼,这要是传了出去,多叫人笑话呀!你要是害怕你走吧,丢人丢你一朵莲花,丢不着我姓蔡的!”

    刘泰保哼了一声,说:“你别以为我是真怕,我要怕,我不会离开北京走吗?不过,光棍不吃眼前亏,贼人的夜行功夫那么好,随时都可以取咱们的首级。咱们要是那样死了,可有多么冤。现在我的办法就是一方面藏将起来,叫他们抓不着咱们,一方面去搜索贼人的证据,只要是叫咱们抓住一点儿证据,那我就挺身去见玉正堂,叫他清一清他们的宅子!”

    湘妹冷笑着说:“证据哪能那么容易抓住?一辈子抓不着证据,一辈子也别拿贼了?我瞧要像你这样慢慢儿地办案,有一百个贼也早就跑了!”

    刘泰保脸红着,一顿脚说:“别管怎样,三天之内我要把贼捉住。捉不着贼,我这辈子也不见你!”

    蔡湘妹手编着发辫,又瞪了刘泰保一眼,说:“你一朵莲花究竟有多么聪明?捉不着贼你走,你走怕什么?到别处你照样可以去吹牛,去混饭,也不过是我倒霉,把我抛下就完了!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了笑,又叹了口气说:“你不知道,今天我就可以下手。刚才我抓了一个叫花子,我已追问出他们是受他们的头儿指使,专门追随咱们,探出咱们的行踪,就去报告贼人。他们的头儿名叫长虫小二,我想那人多半就是碧眼狐狸的徒弟。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她那徒弟是个骑着马的,又有许多银子,哪能是个乞丐头儿呀?”

    刘泰保摇头说:“那可说不定!北京这地方是藏龙卧虎,许你蔡湘妹假装卖艺去探案,就许人家隐身乞丐去做贼。我今天就非把那长虫小二抓住不可,可是抓住了他,却抓不住碧眼狐狸,碧眼狐狸不但被惊跑了,她还得来要咱们的性命。咱们在这儿住着,她们已知道了,要想下手还不容易?”

    湘妹怔了一怔,就问说:“那么,今天晚上咱们可上哪儿住去?你能想得出稳妥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我想先带你回铁贝勒府,那府里的人多,这几天晚上又都有防备。咱们到那儿去住,贼人就是知道了,也未必敢去下手!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人家府里能容许我住?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那有什么不能?咱们又不是去住正房,去住大厅,不过是在马圈的小屋子里借住一二天。案子一破了,咱们就去租房子。”

    蔡湘妹说:“我算是你的什么人呀?你两三天没到府里去,忽然又带回一个女的,不叫别人说闲话吗?”

    刘泰保笑着说:“说什么闲话,还不许我娶媳妇吗?”湘妹脸红着,又捶了刘泰保一下。刘泰保就说:“现在咱们既在一块儿了。虽然尚未办喜事成亲,可是也得叫人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。趁着你辫子还没梳好,赶紧改个头,衣服也得换上一件鲜艳的。咱们成亲全为的是合起伙来给你爸爸报仇,只要捉住了碧眼狐狸,给你爸爸报了仇,他老人家也就瞑目了,穿孝不穿孝那倒不要紧。”

    蔡湘妹听了,脸上又现出一阵悲戚之色,随就改换了头样;刘泰保就出去雇车。他雇来了一辆骡车,回来见湘妹已把头改好,仍然是两个抓髻。湘妹又叫他暂时出屋去,待了一会儿又叫他进屋,刘泰保就见湘妹已换上了一件银灰色的小棉袄,缎子的,上面绣着花;脸上也涂了一些胭脂,相当的娇艳,有七八分像是新娘了。湘妹却低着眼皮儿坐在炕上,刘泰保乐得闭不上嘴。刘泰保把两口刀、铜锣、软绳全都裹在包裹里捆好,就叫来店伙,算清了账,由店伙帮助,把铺盖和木箱全都搬了出去。蔡湘妹轻移莲步,随着刘泰保出了店门。她先上了车,刘泰保就把棉车帘子放下,叫赶车的往北去赶,他在车后边跟随着。

    走出胡同,就有两个小乞丐靠墙站着,一看见了刘泰保,他们就向东跑去。刘泰保押着车进了前门,又看见身后远远有个小乞丐,仿佛在暗中跟随着。刘泰保假作拾鞋,顺手由地下捡起来一块碎瓦,故意慢慢地走。等着那个小乞丐走得离着他不远了,他就蓦然回身,一瓦飞去,打得那小乞丐捧着头回身就跑。刘泰保骂了几声,依旧跟着车走。岔岔道地两眼向左右张望,并且时时回头。

    直走到安定门大街,他就看见了两个街头上的闲汉,这两个闲汉见了刘泰保全都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,刘泰保就说:“老弟们快些找秃头鹰去!叫他到府里找我,我有点事儿,要吩咐他给做!”那两个闲汉一齐答应着。刘泰保就叫骡车赶到了铁小贝勒府,在车门前停住了。

    刘泰保开发了车钱,就一手提着铺盖卷儿,一手提着木箱,带着湘妹进了车门,到了马圈。有几个铁府的仆人看见刘泰保带着个媳妇回来了,都一齐笑着追过来看。刘泰保是满面喜色,带着湘妹进到屋里。李长寿正躺在炕上看着一本小书,嘴里唱着,一见刘泰保带来了个标致的女子,便惊愕地直着眼爬下炕来,穿上鞋。刘泰保请外面的人也进屋来,他给湘妹一一介绍,然后指着湘妹说:“这是你们的嫂子。”又向李长寿笑着说:“没有别的话,今天你得让位,搬到别处去住。这里要做我们的新房。”

    李长寿说:“我搬到哪儿去呀?”旁边的人全都大笑。湘妹本来是芳颜通红,低着头不语,到这时她也不禁笑了。

    旁边的人就有的向刘泰保说:“你硬把家眷搬到这儿住可不一定行,府里向来没有这个规矩,你得找得禄去商量商量。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等一会儿我就去。这几天我真疲乏。匆忙着成了家,可又一时租不出房子来,我只好把她带到这里。得禄要是不许我们在这儿住,就叫他给我们找房子去。天气这么冷,眼看快到年底了,难道我们两人在露天过日子?”

    又有人向他询问那土城捉贼、蔡捕头身死之事。原来大家都已知道刘泰保这两天是替人打官司,并且猜出他这媳妇就是捕头之女、踏软绳的姑娘。

    此时里面的得禄已经知道刘泰保回来了,就来到这屋里,说:“刘师傅!这两天你跑到哪儿去啦?爷叫你进去,有话要问你!”刘泰保赶紧找出了长袍子穿上,随得禄出屋,到里院去见铁小贝勒。刘泰保自去年来此教拳,铁小贝勒也没传唤过他一回,如今他感到这真是特别的荣幸,打起了精神,蹑着脚步,随得禄进到第四重院落内的北屋。

    此时铁小贝勒是刚下朝,才更换了便衣,坐在太师椅上。手里托着水烟袋,态度非常和蔼,向刘泰保询问道:“那个贼人藏在什么所在,你已探出来了吗?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我还没探出来!”铁小贝勒又说:“那么你们怎知道那贼人是藏在大府里呢?”

    刘泰保说:“因为蔡班头父女曾见那女贼坐在一辆大鞍车上,她像是个女仆,车里边还坐着官眷。他们要追车,却没有追着。”

    铁小贝勒又问:“是在哪里看见的车辆?”

    刘泰保不假思索地说:“是在鼓楼。”

    铁小贝勒一怔,笑着说:“莫非贼人是藏在我这里?”

    刘泰保连连摇头说:“本府用的人都是有来历的,贼人绝不能混在这里。现在我求爷说一句话,命我探访此案,因为那蔡捕役的闺女孤苦无依,她已然跟了我。我立志要捉获贼人,第一为爷追回宝剑,第二为我的岳父报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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