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身负玄黄-《大唐扶龙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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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看了几眼,张少白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卧房,重返前院打开了门。他往左右打量了一番,然后在街角处看到了一辆车辇,便径自走了过去。
驱车的人是个豁牙老仆,当初伏龙牡丹一案张少白和茅一川怒闯薛府,算是与他打过交道。
而这样说来,能让此人做马夫,车里那位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。
原来张少白敢于让薛灵芝留宿张家,是因为之前开门时不仅看到了灵芝,还看到了这辆不属于永和坊的马车。
张少白向着车辇行了一礼,说道:“晚辈见过薛老太爷。”
车里的人淡淡说道:“进来说话吧。”
老仆低头掀开布帘,张少白随后躬身而入。车厢不算宽敞,他便只能跪坐在薛元超对面,脸上带着晚辈应该有的笑容。
薛元超的模样并未有什么变化,只是脸上皱纹更深了些,毕竟他如今升任中书令,又是太子李显的左庶子,政事不可谓不忙碌。
老太爷和张云清算是故交,所以教训起张少白丝毫不留情面:“你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,把我孙女勾引到了你这破落宅子!”
张少白厚着脸皮笑道:“您老过奖。”
“哼,去年在洛阳,我孙女险些被你害死,这些事情老夫都还没找你算账。”
“您若是想着秋后算账,现在就是‘秋后’了。”
“让我和你算账,你还不配,”薛元超气得直瞪眼睛,“我问你,灵芝的怪病当下是什么情况?”
张少白收起笑容,严肃道:“比去年还要糟糕,长此以往身体必将崩溃。”
薛元超似是早就料到有此答案,又问道:“我再问你,另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到底是谁,她是否也是我的孙女?”
“当然是了。”
“可老夫的孙女怎会变成那样?”
“她的确也是您的孙女,只不过却是另外一个叫作兰芝的孙女,”张少白话锋一转,“其实我这次也想向您打听此事,薛灵芝会变成这样或许与身世有关,而最了解她身世的人,自然就是您了。”
薛元超听到“兰芝”二字之后脸色一僵,显然有难言之隐。
张少白看出了这点,追问道:“难道薛灵芝的身世真有蹊跷?”
“这算是薛家的秘密吧,不过若是与她的性命相关,倒也不是说不得,”薛元超习惯性地眯起眼睛,用手轻轻抚弄着胡须,“只是你记住,接下来你听到的事情,绝对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。”
老太爷说话的语气不重,但张少白却有千钧压顶之感,赶忙点了点头。
薛元超这才讲道:“其实灵芝和兰芝的幼年并不是在薛府度过,而是随着她母亲在娘家长大。”
“什么?”张少白一脸惊讶。
“唉,当年我被罢官流放,没想到长子薛曜在途中结识了一名乡野女子,甚至还与其私订终身……那时我心中满是朝堂之事,也就没怎么理会过此事,没想到家中其他人却一直不愿接受那名女子,竟然将她赶出了薛家。”
张少白说道:“想来她那时已有身孕。”
薛元超叹了口气:“后来听说她诞下两个女娃,薛曜虽然生性软弱,但一听自己有了女儿便转了性子,非要将妻女通通接回来。奇怪的是,那边却突然断了书信往来,也就没能找到她们。
“直到四年后,在薛家人几乎已经将她们遗忘的时候,温玄机忽然带着两个女童找到了薛府。我看到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肯定她们是我的孙女,因为她俩的眉眼简直和薛曜小时候一模一样,那一刻我心中忽然满是歉疚,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母女三?人。”
张少白皱起眉头,低声念道:“温玄机?”
薛元超已经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,他继续讲道:“听温玄机说,他也是偶然间路过一处山村,刚好借宿在一户人家。结果那夜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因病去世,临终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他,希望他能将孩子送到薛府。”
之后的事情张少白曾听灵芝讲过,与此时薛元超说的差不多。由于薛元超早年流放途中患了疾病,曾受过温玄机搭救,故而温道长这次送回两个孩子之后便留在薛家小?住。
只是张少白没想到,温玄机这一住就是四年之久。这期间由于灵芝和兰芝自打出生便身虚体弱,或许是在娘胎里落下的病根,温玄机便传了两个孩子医术,顺便帮着她们调理身体。
除了这些,还有一件张少白不知道的事情。
传说一胎双生有违天道,故而往往一个聪慧,一个痴傻,甚至早夭。灵芝和兰芝也是一样,兰芝从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,在医术上更是天赋异禀。而灵芝就显得愚笨许多,而且还被温玄机说是“天煞孤星”,会给家里引来无尽灾祸。
张少白摇头叹道:“温玄机好人做到底就足够了,何必多此一举。”
薛元超惆怅道:“是啊,后来灵芝为此吃了不少苦,薛曜的妻室也因此处处刁难。为了让她过得好些,我只能将她安置在别院中,免得在家受人欺负。”
“恕我直言,您这么做也不是什么好法子,反而害得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。假如她没有被软禁在别院,或许兰芝也就不会因此身亡。”
“你是祝由先生,难道你就不害怕‘天煞孤星’吗?”
“既然您老人家这么害怕‘天煞孤星’,现在为何又要为了灵芝奔波?”
“她毕竟是我的孙女。”
“这就是我不喜欢高门大户的原因,明明是个亲情淡薄之地,偶尔心血来潮的关心都成了让人感动的理由。”
薛元超盯着面前的年轻人,倒也不生气:“她一日姓薛,便是我薛家的人。她生在高门大户是她的悲哀,但也是她的福气。”
张少白也知道自己刚刚有失礼数,努力平复心情之后说道:“实话和您说吧,灵芝的病恐怕全天下只有我能治好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因为我了解她的过去,也能理解她为何变成现在这样。最关键的是,我不信?命!”
薛元超再度仔细打量了一番张少白,他的眼睛虽然混浊却仿佛能够看破人心。而张少白也丝毫不觉得心虚,他的确对薛灵芝有爱慕之心,但想要治好她的那颗心也是真实?的。
看了许久,薛老太爷忽然觉得有些倦了,他想起当年家里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之事赶走了薛灵芝的娘亲,是否如今又在因为同样的理由赶走薛灵芝倾心的男子?
如果当年的事情是一个错误,如今薛家是否要一错再错呢?
薛元超疲惫地闭上了双眼,问道:“你如何看待当下时局?”
张少白答道:“帝后二人貌合神离。”
“普度大会出了‘药人’这码事,虽然陛下和天后都有意将此事揭过不提,却还是漏出一些风声。在我们这群老臣看来,此事无非是陛下想要长生,而天后不想,所以两人才会有此冲突。”
“其实天后或许做得没错,陛下离了丹庐也并非坏事。”
“此事是好是坏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大唐的江山或要易主了。”
张少白眉眼低垂:“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妄自揣摩的。”
薛元超轻笑道:“小家伙嘴上这样说,恐怕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吧?我和你一样,我也想知道如何才能让薛家渡过难关。我培养长子薛曜入朝为官,将来也好继承我的衣钵,又让次子薛毅当了东宫舍人,为的是有朝一日新帝登基,若是不喜我们这干老臣,起码我还能在朝堂上留个种子。”
说完他自嘲道:“可我没想到太子人选换了又换,天后权柄更是越来越重。”
张少白说道:“所以您又将薛灵芝禁足,是怕她在此紧要关头遭人利用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,”说完薛元超轻轻拍了两下手掌,“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不要去别院打扰灵芝,等到时局稳定我自然会还她自由。”
张少白不甘心地说道:“可是她的性命之危,您就全然不在意了吗?”
“在意,但我更在意整个薛家的安危。”
这时车外的老仆人掀开了布帘,显然是在送客了。
“唉!”张少白行了个礼,便离开了车厢,只是在离去前他又问了一句,“温道长将灵芝送回薛家的时候,除了‘天煞孤星’的批命,可还说过其他的话?”
车里的人想了一会儿,回答道:“没有。”
张少白应了一声,随后便转身回了张宅。他方才多嘴问的最后一句话,其实是在打探薛灵芝背上文身一事。那文身十分隐秘,而且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出现。
从薛元超的反应来看,他似乎对此毫不知情。
“真是奇怪。”张少白满腹疑问地走进卧房,结果发现早已人去楼空。
他伸手摸了摸床榻,上面还残留着薛灵芝的体温,看来她走了没多久。至于为何这般匆匆离去,想来是因为不想给先生招惹麻烦吧。
张少白心中有些失落,颇为丧气地收起了清绳明铃。
就在这时,外面再度响起了开门声,张少白心中一跳,赶忙迎了出去,以为是薛灵芝去而复返。
然而来者却是个黑脸的。
三个月未见,茅一川清瘦了许多,脸颊也陷了下去,显得整个人更加阴沉。张少白本来一肚子怨气,看到他的模样后就变成了歉意,还有一些心疼。
他知道茅一川定是因为铸无方一事遭受了许多折磨,帝王之怒岂是那么好受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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